父亲

                                     ———写在父亲节后

文\欧阳弦柳

看到网上许多关于“父亲”的帖子，突然想起还没给父亲打个电话。

说心里话，不知道为什么，我与父亲的关系，并不像很多人所描述的那样投机，交谈少之又少，更别说打电话了。偶尔想起来，打一通电话，也不过是寥寥的几句。如此，日子长了，倒觉得没什么。然而，随着年龄的渐长，我心里反而感觉挺不自在，像是缺少了点什么！

电话一拨通，先是传来父亲的几声干咳，接着，他有些吃力地说，我正在干活！

我问他，现在身体怎么样？

他似乎有点不适应我的问候，停顿了一下，生硬地说，还是老样子，总是腰疼。前些日子，找了个大夫，看了一下，说是什么腰椎盘突出……

我说，要是疼得厉害的话，就回来吧，那点钱，咱不挣了。

他无奈地笑了笑，说，估计再过一个星期，就要回家收油菜……不中用了，这儿不疼那儿疼，我那条伤腿呀，一直隐隐地作痛，有时，蹲下后，站都站不起来。

我有点好奇，问道，记得你的腿从未受过伤，这又是怎么回事？

他说，还是前半年，帮村里人拆房子时砸的，当时感觉没大碍，谁晓得现在成了这种情况！

我沉默了一会，说，好吧，那您注意身体，等回来了，我们去医院看看！

挂掉电话，我既感到心疼，又心生出些许埋怨的情绪！

是啊，父亲虽已至花甲之年，但急性子一点都没变，干起活来不要命！尤其是别人的事，总是很卖力。我曾责怪他说，村里有些事，您身体不好，就不要参与了，自己不饱，还老想着别人的饿！父亲对我的说法似有不满，反驳道，人情是以人情换来的，你说那话，不像是有文化的人说出的。我顿感自惭形秽，对他生出一丝深深的敬意！

有时候，夜深人静，我躺在床上，偶尔会想起父亲年轻时的模样：挺拔但略显瘦的身材，丰满而红润的脸庞，厚实有力的大手……是，在我的心里，父亲永远不老，而且这种印象，已经定格，圣神得不容侵犯！

然而，时光荏苒，花开花落，美好的东西，也许只存在于人的记忆与想象之中！

前年夏天的一个下午，天气酷热。我和妻子坐大巴去外地，就在车子经过蓝天广场路段时，透过车窗，远远地，我瞧见父亲高高隆起的背。他正勾着腰，手握䦆头挖马路。头顶光秃处，豆粒般大的汗珠，在烈日下，一闪一闪……

我鼻子一酸，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

哎，我辛劳的父亲！

怕妻子看见，我迅速背过身，轻轻地扶了一把眼镜框，以做掩饰。

待我擦干眼睛，再向窗外望去时，父亲的身影，早已消失在了人海之中……

一路上，我没有和妻子说一句话，只迟迟地望着窗外掠过的风景，心里波涛汹涌，久久不能平静。

打那以后，我越发感觉到自己的不堪了，不堪的让人心寒！

于是，我试着加强与父亲的沟通，联系便随之频繁起来，且时不时会向他问寒问暖！我时常对他说，您身体不好，干不动就别干了。万一闲不住的话，在家里种点地，打发时间也就是了。可他仍是那副犟脾气，说什么也不听，似乎我的话，只是客套！

也难怪。多半辈子，忙忙碌碌过来了，闲不住也是实情。因此，经我们兄妹几个商量，决定给他找一份较为轻松一些的活，不为别的，一来大家都住得近些，相互能有个照应，二来也好叫他不至于感到孤廖。

去年，经多方联系，我们给他在城里找了一份较清闲的工作。

我想，这下应该能顺他的意了！

没想到，上班还不到三个月，父亲就吵着要回去，一会说家里没人，不放心，一会又说要种这种那，呆城里心急……最终，拗不过父亲，只好随着他的性子作罢！

很让我感到内疚的是，父亲上班，已两月有余，可我至今没去看望过他哪怕是一回，还电话里老向他唐塞说没有时间……哎，连我自己都弄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回事！

中秋节那天，我打电话给父亲，说一会我要过来看您，没想到他说，我下午班，不在房子，你就不要来了。我一听，心里有点不快，以为他生气了，赶忙说，我这会已经出门了，您在哪里，我来找您。

在我的再三要求下，父亲这才勉强答应在绿色市场的马路边见我。

我捧着一盒月饼，坐着朋友的车子，驶向目的地。

人老了，心事也就跟着多了起来！当我见到父亲时，我发现，他看我的眼光闪烁不定，像是和我有一层隔膜，少了那种父子之间特有的温情。我望着他，叫了声爸，他没有应答，而是使劲咳嗽了几声，然后直接了当地说，我感觉，你对我和你妈有意见……没错，我们都老了，不中用了，帮不上你啥忙了，但是，今天，你不要怪我多嘴，我告诉你，在你们姊妹几个当中，最让我和你妈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了。去年，我们省吃俭用，东挪西凑，还是替你还了一万多块钱的账。你妈怕你骂，所以一直瞒着，不让我告诉你，希望你不要有啥想法……你妈那个人，刀子嘴，豆腐心，当着你的面不说，可私底下，天天念叨你呢，怕你不会做饭，吃不好，怕你受累、受人欺负……

我听了这话，心里难过极了，竟没说出一句话，只一边递过月饼，一边抬起头来看父亲。我注意到，他的身材越发瘦小，背也驼得更厉害了，头和肩膀简直像是错了位。脸庞黑得泛紫，两腮早已不再圆融，而是皱成一团，且头发花白，胡子拉碴，全然不是我印象中的模样……
   这是我这许多年以来，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端详父亲。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的心里防线终于崩溃了，心猛地抽痛了一下！
   我再也不敢看父亲一眼，低着头，吞吞吐吐地说，爸爸，您……您多想了，其实我……我心里根本没什么……

说完，我低着头你，迈开大步，迅速钻入车子……

父亲的形象，就这样被“颠覆”了。
   自此以后，他的容貌，逐渐变得模糊起来，印象与现实的影像，常常在我眼前交错叠加，迫使我不得不承认：我的父亲，原来，他真的老了！

                                             2014年6月1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