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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露带雨夜合花
作者:佩秋阁 | 来源:原创 | 时间:2016-05-13| 阅读权限:游客 | 会员币:0金币 | 【
凝露带雨夜合花
 

西山是他每年去的最多的地方,那里有茂林修竹,古刹松柏,百泉淙淙,鸟啾花芳。更要紧的是到了这里,使他有一种回家的感觉,身心的依恋使他久久不忍离去。他拾阶而上,探溪流、踏草坡、听禅看茶,本来苍白瘦弱的身子,到了这里竟身轻如燕。细汗浸润的面颊也透出几分红润,那神情如春桃一样绽放,感动的沟沿上的铃兰都晃动起它那紫色的头颅。
此刻,他躺在绿毡一样的草坡上,呼吸着清冽的空气,他在心里默默地祈祷,感谢他的祖上,把他从白山黑水的蛮荒之地,带到这燕赵之地、汉文化的中心,他是那么喜欢这一草一木,一砖一瓦,还有那在纸上尽情挥洒的艺术,那变化万千的方块字、以及它所承载的文化,都那么让他迷恋。想到这里,他真的有些庆幸,自己生在贵胄之家,才得以享受这一切。但他是一只风筝,有一根线儿牵着他,在有限的空间飘荡。他想做一只鸟儿,自由地在天空飞翔。
风悠悠地吹过,随风一起飘散的还有他的思绪……
一缕花香袭来,是那样的浓,浓的一路滤去其他,直奔他的鼻翼,使他一下子翻身坐起,迅速抽动几下鼻翼,目光便被牵到不远处的几株灌木上。那对生的椭圆形的叶子油绿绿的,开满白色伞状的花朵,他忙唤跟在身边的花匠,问此花木叫什么?得到的回答是:这是几株夜合花,因白天开花晚上闭合,故叫“明开夜合花”。不知怎的,他一下子就喜欢上了它,他心里想,每年到西山都有新发现,或是一块残碑、一块奇石、一棵摩崖上的野茶树,或是一个曲径通幽处,呵呵,今年竟发现了你!他感到周围的一切都渺小起来,在这春风无力百花残的初夏,竟还有这一树的张扬灿烂,这不是一个缘吗?他冥冥之中觉得是上苍给他送来的,让他们在这个初夏相遇了,他从心里怜爱它,要与它朝夕相伴。
于是,这两株夜合花被他移到了位于什刹后海的相府西花园内。从此,风霜雨雪三百多年来,它繁茂开合,一如它的主人,那个英年早逝的诗人纳兰性德一样不朽。
为了那两株纳兰亲手栽的夜合花,我第二次来到西花园,与第一次不同,那次是五年前的初夏,花正繁茂,一树洁白的小花在周围的绿丛中正开得精神,自有一份卓然的清馨。而这次,是在溽热的中伏,我没有选择合适的节令,只是听从心的召唤,而且是一步步的叩问着脚下的土地,好似时光回溯般地走在三百多年前的土地上:湖在、桥在、树在,这就够了。我走上银锭桥,向脚下的什刹海望去,湖面也和这天空一样凝滞不动,汗水从身体的每个毛孔奔流,唯有牙齿是干燥的,这几天是北京的“桑拿”天气。但脚步是轻快的,犹如去拜访一位好久未见的挚友。我想,通向王府西花园的路三百年未变,还是像当年一样长,只是路面由青砖变成了柏油。当年,年轻英俊的诗人骑着那匹枣红的蒙古马,清脆的马蹄声一路飘过岸边的垂柳和吐蕊的桃花时,又该萌动多少诗情呢!而每当进宫值事披星戴月而归的时候,也只有沉默的湖水,知道他的寂寞有多深!
在常人眼里,他赚去多少人羡慕的目光啊,人们想他一定是富贵的、快乐的。但恰恰相反,他虽生在贵胄之家,又有着皇族血统:父亲明珠是叶赫那拉的子孙,又是康熙朝的权相。母亲是阿济格的女儿,也就是努尔哈赤的孙女,这样的身世,注定一生荣华富贵。可他是个诗人,有诗人的性情,他天性痴迷汉文化,对几千年沉淀下来的儒家经典,魏晋风骨,有一种天然的亲和力。他对父亲热衷的权力场是不喜欢的,甚至有些微怨,但它也理解父亲,政治是一剂鸦片,一旦吸上了,就要吸下去,直到生命耗尽。自己不也是康熙的御前侍卫吗?整天的在皇帝身边支应着,瞻前顾后地哄皇帝高兴,如一个随风飘动的纸人,哪还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这无数在皇帝身边的日子,对我们率性的诗人真的是一种性情的摧残。在南苑伴驾射猎,在木兰秋猃的崇山峻岭,他一边是让心性在原野上放飞,一边是伴君如伴虎的拘谨,他明白他所侍奉的可是文功武略的康熙大帝,半点也马虎不得。在他汲取的汉文化中,他深知君臣、父子、家国的概念,深知这位和自己同年所生的康熙大帝的雄才大略,他虽生在京城,但时刻不忘祖上铁血嘶杀的悲壮和定鼎中原不久,还有多少探窥的目光和不屈的骨头,那是睡觉都睁着一只眼睛的日夜。
公元1654年农历三月十八,正是北京春柳拂岸的日子,这历经元明两朝的紫禁城透着一股庄严的王者之尊,重重的宫门次第开起,放飞的鸽群在大殿的上空盘旋,清澈的护城河水倒映着岸边的绿树,与宫墙外的大小海子一起,如众星捧月一般突出了高大的宫殿,这是一座你无论站在哪个角度都需要仰视的建筑,连空气的流动都是沉稳的,整个紫禁城像一个巨大的气场,无声地气息牵制着你的意识,使任何走进的脚步变得越来越轻。一代帝王乘着祥瑞之气诞生了,康熙大帝踩着春的脚步安卧在那金黄的软榻上。而在这一年的农历腊月十二,大雪纷飞的日子,一个性灵的诗人纳兰在什刹海北岸的府邸内出生了。也许是宿命,一个生在万物萌生的春天,一个生在萧瑟寒冷的数九。一代政治家在施展抱负后寿终正寝,一个天才诗人的命运早殇。
早就知道相府几易其主,到了清末是醇亲王载沣的府邸,到了共和国一直是卫生部的机关所在地,现在是国家宗教事务局在那里办公。一直是庭院深深,幽门紧闭。它的西花园1963年4月宋庆龄同志迁居于此,一直生活到1981年5月29日逝世。后向国人开放,才使人们得以走进这三百多年的相府西花园,探寻那遗落的旧迹。虽然园子已被改造,在园子中央为宋庆龄同志盖了一栋二层办公兼起居的小楼,但那游廊还在,渌水还是穿园而过,那两株夜合花还在渌水岸边摇曳,叶片碧绿,已有小树从主干边长出,一副勃勃生机的模样,真不敢相信它已历经三百多年的风雨,但确实它顽强很好地活着,它是在报答诗人的知遇之恩吗?还是想留住一份诗意的浪漫,让人们永远记住那个端俊的诗人那一缕不绝的诗魂?我用手轻拂那柔软的枝条,那满枝的叶片在轻轻的颤动,似有万语千言在向你倾诉,这有生命的“长者”内心该藏着多少故事呢!我想,它一定是告诉我,当年诗人就这样经常地抚摩它,即使在病榻上,也还关心那京城的风沙一夜又会吹落多少花朵。生命是知道感恩的,何况诗人对它们是怜爱有加,那是一个生命对另一个生命的尊重。
纳兰性德短暂的一生为情所累,身为男人生得一副清秀的容貌,天生聪慧,心细腻如丝。多病的身体,又使他敏感异常,他的性格如他喜欢的那两株夜合花一样朴实、高洁、充满生命的活力。在他短暂的三十一载春秋中,有四个女人在他的生命中留下印痕,使他感受情的温暖和煎熬。
那是一个春天的草长莺飞的午后,园子里的迎春和木槿正开的一树灿烂,在那一片绿草茵茵的半空中荡着一只美丽的“蝴蝶”,那是父亲为了让他锻炼多病的身体,而叫人制做的秋千架。那个穿着红色绣裙的少女正一脸灿烂地荡在上面,脸若桃花,杏眼笑成了一对弯月,纳兰看呆了,才几个月未见的表妹,竟出落得如此娇美。此时,有风柔柔地吹过,家人们都在酒后小憩,仆人们还在收拾残羹,园子里只有阵阵的花香和表妹朗朗的笑声。纳兰走到秋千架下,轻抓起那粗大的麻绳,把表妹一下下的向空中抛去,就在这一来一往的四目相望中,有了温柔的萌动。
这是生命中最初的温柔,它如一朵含苞的花蕾,把那一份惠心深深地包裹着,用心雨慢慢地浇灌着,那是一个青春少年无数难眠的温暖的夜晚。但爱情的路对诗人是多舛的,表妹被选秀入宫了,那一扇门是他永逾不过的高墙。纳兰陷入痛苦的深渊,哪怕见一见表妹,只一眼也心甘。这一小小的愿望使他冥思苦想。真是皇天不负有心人。那一年,宫中有丧,纳兰想出了一个主意,一身紫色袈裟,夹在入宫超度的一队喇嘛中,在那一群缟素中,他终于觅见了那熟悉的背影,也许是一种心的感应,表妹竟在一扭头中也发现了他。在凝望的对视中,那曾经乌黑的眸子黯淡了,面容显得比身上的素服更苍白,一个如花的少女凋零了,纳兰心如刀绞。他怅然而归,只把思恋留给孤寂的长夜和那一首首断肠的诗词中:
“昨夜个人曾有约,严城玉漏三更。一钩新月几疏星,夜阑犹未寝,人静鼠窥灯。原是瞿塘风间阻,错教人恨无情。小栏杆外寂无声,几回断肠处,风动护花铃。”
这时期,与生俱来的寒疾又开始折磨他,使本来瘦弱的身子更加疲惫不堪。父母也开始为他们的长子而忧心,他们按照中国传统的“冲喜”的方法,为他选了一个门当户对的妻子卢氏,十九岁的纳兰结婚了。这次是上天的眷顾,新娘不单美丽而且贤惠,一年后,他们的长子富格出生了,这段生活是纳兰最幸福的一段日子,缠身的寒疾已久未光顾他,枯躁的入宫值事也变得轻松起来,回家的脚步也变得有力了。多少个温暖或寒冷的夜晚,一碗莲子羹,一盆通红的碳火,小轩窗上映出的橘黄的烛光,该是一副多么和谐的家庭行乐图啊!
可好景总是不长,妻子死于难产,那二十一岁的美丽人生才开始,就香消玉殒了,怎不让人痛心!纳兰悲痛欲绝,连他最擅长的词作也写不出一个字,时间如静止一般停在妻子闭眼的那一瞬。无数的白天和黑夜,他在花园里、曲栏边、长廊下以及妻子驻足过的地方,找寻妻子留下的痕迹,他在心里声声呼唤,如杜鹃啼血一般。
如果说第一次初恋像一首曼妙的曲子,开始拨动心中那爱的心弦,那与卢氏的爱则如园中那两株夜合花一样,树上花朵芬芳,树下根系相偎,一个生命已在另一个生命中感受相依存的美丽。已至后来当第三个女人出现后,他也总忘不了卢氏的音容笑貌。这第三个女人就是他后娶的妻子官氏,这是一个传统的女人,也很贤惠,她对纳兰的长子富格视如己出,对纳兰百依百顺,对公婆尊敬有加,这对夫妻的生活平静如水,更多的是妻贤子孝和一份责任,纳兰对爱情的祈盼,全留在过去的梦里。
这时纳兰的诗名已传遍大江南北,都知道刚入关不久的朝清贵胄里,出了一位诗人,这位诗人倾慕汉文化到了痴迷的地步。康熙皇帝也非常赏识这位才子,把他升为身边一等侍卫,时常伴驾左右。
纳兰生命中的第四个女人也是最后一个女人就是在伴驾的南巡中结识的,那是烟雨桃花的江南,一个会吟诗弹琴作画的江南才女,一个充满诗意的名字——沈宛。她迈着婀娜的步子,如仙子一般的飘然而至,久违的感觉像微风吹皱的一湾春水。在诗词的唱和中,两颗年轻的心碰撞在一起,激起了爱的火花。
纳兰的生命重新被激昂起来,他明白这个灵秀的江南女子,是他今后携手相握的人,是他生命盛开的又一朵百合花。这是一个成熟的男人在经历爱的风雨后,更觉珍惜的一段情感。他开始谋划再一次的南去,抛开一切世俗的甚至宫中的差事,去抓住生命中的最爱。
写到这里,我很自然的想到另一位文学巨匠曹雪芹,虽然在纳兰伴驾四次住在他们府上,他还要等三十多年以后才降生,但此时的曹家正是皇恩浩荡钟鸣鼎食时期,他的祖父曹寅正在江宁织造的任上,为一次次的接驾,穷尽奢华之能事。纳兰在那豪华的“大观园”里,与曹寅也有诗词的唱和,这里不再引述……
远在江南的沈宛,自纳兰走后也陷入深深的思恋当中,这两个为情而生的人都要做出重大的决定,她要北上去寻她的爱。一个女子如果不是因为爱,怎能几千里舟车劳顿,抛开故乡的山水亲友,去遥远而寒冷的北方呢?当纳兰的汉族挚友顾贞观把沈宛带到他面前的时候,纳兰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就是自己日思夜想的红颜知己,他的心跳加快,脸也飞红起来。
这是段不被父母祝福的婚姻。父亲不明白,京城有的是能书会画的贵门小姐,而儿子却千里迢迢的要从南方娶一位布衣女子,还有儿子和汉族落寞文人的交往,为他们提供银钱衣食还罢,还公然给顾贞观在相府内造茅屋,最近儿子的表现让他失望,儿子已流露出厌倦官场,有做平民的向往,这都是明珠所不许的,他一向疼爱的长子离他的期望越来越远。这个在官场经历无数风雨沉浮,现在是武英殿大学士、太子太师的明珠,他永远也不会理解儿子的精神世界,那是与他背道而驰的两个世界。
纳兰在外另购屋舍安置沈宛,他要营造一个温馨的二人世界。那是一处幽静的小四合院,也是一段甜蜜的日子。这时的纳兰三十而立,是一个成熟的大男人了,沈宛是他自己对爱的珍重与选择,也是他对父亲一次公开的背叛。但纳兰每天还要到父母府上,去给父母请安问候,尽一个儿子的孝道。
而立之年的纳兰,他的诗词也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他的汉学造诣也深受老师徐乾学的赏识。说起这徐乾学,是探花及第,在三弟兄中为长,老二徐秉义也是探花及第,老三徐文元更是早两位兄长高中状元榜首,做起了国子监的最高主管,这兄弟三人当时都是京城赫赫有名的人物。徐家乃昆山大族,其母是顾炎武的姊妹,知书达理,支持儿子求取功名。纳兰就是在徐府上认识了第一位江南诗人姜宸英,并结为知己,后来又在这里陆续认识了诗人张纯修、朱彝尊、严绳孙,吴兆骞、吴汉槎、顾贞观等。在这些个汉族精英中,有的是明臣之后,有的一时落寞,但个个才华横溢,兼有诗人的本真和狂羁不拘。纳兰喜欢和他们在一起,并尽自己所能,在京为他们这些南方的才子们提供生活的照顾。当年明珠府西花园的渌水亭下,是他们经常饮酒赋诗的场所,和这些个汉族文人交往,对纳兰汉学儒家经典的深入理解、他的个性形成都有一种潜移默化的影响。他们也喜欢这位贵族青年,虽然生在膏腴之地,温柔富贵之乡,但通身洋溢着清灵俊秀之气,没有一丝贵族青年的奢靡,这倒要叫他们这些个比他大好多的兄长们更加珍爱这个小弟。当然,后来朱彝尊、姜宸英、严绳孙入值南书房,很受康熙赏识,称他们为“海内三布衣”。这是后话。这南书房是康熙1677年设立的,目的是:“朕愿得文学之臣,朝夕置左右,惟经史讲诵。”这是康熙不问出身贵贱,选才品兼优的人入值南书房的开始,朱彝尊才于1681年入值南书房。
朋友有聚就有散。在一次随帝出巡后刚回到京城,脸上的征尘未洗,纳兰就主持操办了一件丧事,他的好友吴兆骞在京城病故,享年五十四岁。还有他的另一个友人吴汉槎,一直是住在纳兰府上,做纳兰弟弟的西师,这是纳兰为朋友谋得的一个生存之位。纳兰总与他诗词唱和,相处的感情融洽,不想他也这么快就走了,纳兰不禁悲从中来,连夜写出《祭吴汉槎文》,文中有言:
嗟嗟苍天,何厚其才而啬其遇。亦孔艰哉,弱龄克赋,左马右枚。未题雁塔,先泣龙堆。中郎朔十四载。凌雪欲奏,狗监安在。自我昔年,邂逅溪。子有死有,非此而谁。金缕一章,声与泣随,我誓返子,实有此词……自古才人易夭而贫,黄金突兀,白玉嶙峋,以彼一日,易我千春。知子不愿,卓哉斯文。子志未竟、子劳已息……
纳兰出资,并事无巨细地精心安排,使吴汉槎的灵椁南归厚葬,叶落归根。
送走了故友,纳兰迎来了自己的生日,一个新的春天就要到来了,时间跨入了公元1685年,这是大清朝如日东升的岁月,康熙大帝稳坐在重新打理后的江山宝座上,施展他的雄才方略。那对于我们的诗人呢,这一年的冬天似乎格外漫长,对于身体一向瘦弱的他,希望寒冷的冬天快快过去。那新的一年等待他的将会是什么呢?
沈宛这个生在江南的女子,为了爱千里迢迢来京,想不到,诺大的相府竟容不下一个纤弱女子,为了娶她,纳兰公子跟父母的亲情大不如从前,他的心里很苦,同时又感觉对不起沈宛,在诺大的京城让她感到孤独荒凉。这时的身体也时常感冒发烧,幸福的生活也伴着苦涩。只有沈宛知道他的内心有多苦,她想:原以为自己的到来,能给这位诗人带来幸福,却没想到是更多的苦恼,这不被认可的婚姻,随着时间的推移像一把无形的刀子,不时地在锯他们的心,看着自己心爱的“饮水”词人日渐消瘦的面颊,沈宛心如刀绞,她作出了一个决定,回到南方去。她轻轻地抚摩着腹部,这里正孕育着一个新的生命,她本打算等公子回来,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现在她决定隐瞒他,省得他担心。她要带着这个小生命南归,并独自哺育她们这个爱的结晶。
果如沈宛所料,纳兰对她的这个决定不同意,但看那双美丽的眼睛一点点黯淡,那如花的面容也在褪去往日的鲜活,他的心又一次揪紧了。还是让她暂回故乡休养一段时日,那片充满灵性的山水能滋养她的身心。等自己安排妥当,再去江南寻她,他想起了陶潜的那首《归园田居》,是啊,到那时他和她将过一种采桑种麻的生活,那可是他久已向往的生活啊!
沈宛走了,带走了纳兰的最后欢乐和幸福,他的身心更加凄苦。孑然一身的他真是“寒塘渡鹤影”。小院依然,只是遥对冷月寒鸦。腊梅傲雪怒放,只是没有了赏花人。
昏鸦尽,小立恨因谁?飞雪乍翻香阁絮,春风吹破胆瓶梅,心字已成灰。
依然是用的《梦江南》的曲牌,但已如一场残梦一样虚幻而绝望。
公元1685年农历五月三十,已多日卧床的纳兰的生命走到了尽头,带着他的未竟的梦,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一夜风雨,渌水岸边的那两株夜合花摇落一地洁白,花通灵性,为诗人送去了最后的心香……
站在昔日相府西花园的这两株夜合花前,看着这两株郁郁葱葱的灌木,尽管历经改朝换代,风雨飘摇,它却茂盛依然,一如诗人的灵魂还在这树上游弋。园子里人不多,树前只有我一个人久伫,树旁有一石桌,桌下有两只石鼓凳,上面有零星的草屑和尘土,想拍下这两棵夜合花树,回去慢慢细观,无耐周围花木茂盛庞杂,岸边又有一条渌水相隔,角度总选不适,入镜的太显零乱,一时就在树边转开了圈,当咔嚓两声拍过后,又一层汗水涌出。这时,热心的值班人走了过来,这是一个五十上下的中年男人,一副北京人快言快语的表情,他指着那两株灌木对我说:“今年的花开过了。”那意思好象是说我来晚了。我喃喃地应答着:哦!开过了。
我在心里问,真有早一步晚一步吗?我还会再来,我会选择在雪后,那时的夜合花是否更见风骨?
我抬头朝园子环视,这是诗人的天空,是诗人踩过的土地,连天空的气息都留有他的清纯,倘佯其间,如沐浴一般。我忽然明白那个在诗词里“眼泪、伤心、惆怅、断肠……”的字眼,是一份“情到深处人孤独”的呐喊。目光继续移动,就望见了东边那高高的围墙,目光竟有些凝滞,一墙之隔,就是昔日的相府,第一次来是卫生部机关所在地,如今是国家宗教事务局,什么时候这些机关不再占着这片相府,让它对公众开放,让这片既有古老的建筑文化又有深厚的人文气息的相府、和它的西花园一起,完整地呈现在人们面前。
国学大师王国维在他的《人间词话》里说:“纳兰容若以自然之眼观物,以自然之舌言情。此由初入中原,未染汉人风气,故能真切如此。北宋以来,一人而已。”北宋以来,只此一人,这是多么实事求是的评价。
而纳兰的为人或为文,都是给我们留下的一笔宝贵的精神财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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