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她十六岁。像一只放飞的鸟儿，想自由地翱翔一回。

她们几个要好的同学商议，骑自行车到近百公里的西山去游玩。母亲的关是难过的，她有一百条理由阻止，没有一条可以通融，脸色冷的要落下霜来。她开始了软磨硬抗，好话说了一箩筐，母亲的口气还是硬硬的，她便没了好气。本来自己答应同学了，如去不成，是很丢面子的，她使起了性子，太阳都三竿高了，头还蒙在被里，在床上滚成个球；洗碗的时候，故意把碗嗑碰的山响。院里的一只小花狗，平日里和她最亲密，这时也温顺的依偎在脚边，她向这此时多余的小东西一脚踢去，嗷的一声，小东西箭般的朝门口射去了，一番惊吓后，它远远地蹲在院门外，不时的探头探脑地张望着她，样子显得即委屈又可怜，一副憨态中透出迷惘，它不能理解主人今天是怎么了？

母亲没拗过女儿，终还是答应了。

她们沿着乡间公路飞驰，已收获后的田野一片空旷，远处沟畔有几棵玉米秸在晨风中萧瑟，似被粗心的农人遗忘吗？它们矜持的伫立成一道风景，守望着脚下那曾经孕育着生命和果实的土地，留下柔情万般的怀恋。远处的几朵白云在柳树梢上盘旋，那最大的一朵多像一簇拥在一起的白兰花，它们竟相热闹着，开放着，变化着。当她们稍一回头再望时，竟寻它不见，远处又有几朵白云飘来，她们朝着白云的故乡奔去。

近百公里的路，她们在和白云的追逐中转瞬的感觉就到了。她们来到山脚下的茶摊前，想每人喝一碗大碗茶，顺便把自行车存放在这里。卖茶水的是位乡下大妈，热情的倒茶，在她们叽叽嚓嚓的话语里，得知她们是从远路骑车而来时，大妈的脸上露出慈爱，嘴上连说：“真是年轻人，真是年轻！”大妈答应为她们看车，并叮嘱说：“早点下山，别贪玩，下山的路不好走。”

山上茂林修竹，松柏枝桠。坡上盛开的野菊花，把山坡耀的一片金黄。沟下的水杉亭亭玉立，这水杉把一条沟站出了阵势，站出了婀娜。一股泉水在水杉的脚下淙淙流淌着，润着这树，润着这草，润着这山，就这么润出了山的灵性。

就是在那一次的西山上，她第一次见到了它，一株古老的银杏树，它略浅色斑驳的身体，葳蕤的华盖，一下子摄住了她，她用心抚摸它，纤纤素手感受它的温凉，瞬间的感觉那是对这古老生命的膜拜。这古老的生命，该是一位具有仙风道骨的老人，它是来守护这山的吗？还是这样的山水就该有这样的生命存在？自然创造了生命是有定数的。如果山是阳，树是阴，不是和这世间行走一遍的男女一样吗？

有风吹过，飘来一丝淡淡的花香，闻着香寻去，一棵桂子树在不远处正开的张扬，是那洁白的小花团吐纳的清香。她不知怎的就想起了那句诗：“偷得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缕魂。”她忽然顿悟，它们是属于这山的，山是它们的支撑，只有这样的山水才能呵护这样的生命！

第一次见到这古老的银杏，就忘不了。

二十年后，她又来到这银杏树下，不过这次是坐车而来，携子而来。二十年的岁月在生命里不算短也不算长，隔着二十年的沧桑指给儿子认这老银杏，儿子一脸的天真。她却心潮难平。在孩子的眼中，它只是一棵树，一棵古树，一棵树而已，可在她的眼里，这树早已化作她生命的一部分，多少次梦里，它在她精神的故乡伫立，不是说“大美无言，大德无言”吗？这孤独的老人！它用无言和你交流，用沉默和你对视，它是智者，启迪你的心智，抚慰你曾经支离破碎的心灵。多少次她像陀螺一样艰难的爬坡，寒冷、黑暗、孤独而无助，多少次想退缩，逃逸，它总是及时出现，那沉默的影子一出现，你立即神清气定，如醍醐灌顶。她还无法和孩子说这些，也无法告诉树在她心中的神圣，她只是对孩子说：“好好爱树吧！你爱它一分，它还你百分。”

她想：二十年来一趟，以二十年为一个点，沿着生命的直线顺延。假如能活八十岁，拄着拐杖来看它，用拐杖敲着它的身子说：“老朋友，我看你来了！先告个别，说不准哪天悄悄走了，连面也见不到了。”然后仰天一笑，下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