瓜地沟

瓜地沟是一个村庄，要走进它，得翻过一个高高的鞍子岭，岭下就是那十几户人家的村庄。

如今的瓜地沟十几户的房壳还在，门前的石碾在某一个黄昏停止了它的转动，保留了一个转动的姿势，就固守了一份永远的静默。牛栏里长满旧年的衰草，石头砌起的猪圈早已坍塌，那眼泉还是那样汪满清水，只是没有叮叮咣咣的汲水声，没有牲畜家禽们的叫声，整个山村安静的如它身边的大山一样沉默。

我是清明节的时候回来的，顺便来到瓜地沟，听说这里只剩下白二一个人住，人们戏说白二：支部书记兼村长。白二一只眼睛年轻的时候上山挖黄芪抛了坡，被树枝扎瞎了，所以六十岁上还是光棍一条。现如今的瓜地沟是一个人的村庄了，人家都陆续搬到了镇上。我在心里寻思，一个人的村庄还叫村庄吗？

我去的时候，村子里没有白二，他去了五里外的镇上，去给他的姐姐栽土豆，这个季节正是山里栽土豆的日子。他不单要替姐姐栽土豆，还要给姐姐已成家的三个儿子栽土豆，因为他的三个外甥都在外面打工。最后再栽自己的土豆，一年到头，白二总是在地里忙活，只有冬天，白二是清闲的，晚上走村去看电影，山里人有了红白事，总是要放上一场电影，白二就赶场子。有时电影不免要重复，白二是百看不厌，冬天露天极冷，电影放到最后，就剩下白二一个人缩在羊皮袄里，一只眼睛直直的看，放影员就想早早收工，就对白二喊：二子，人都溜球光了，还看哩。二子就直了眼睛说；看哩、看哩，女特务就快抓住了。人家无奈，只得放到剧终。

我记得这条沟里有好多栗子树、核桃树、山杏树、柿子树的，南山背坡上有一片松树林，这个季节只有杏花开了，松树绿莹莹的，栗子树和柿子树核桃树还是冬天的摸样。当我在鞍岭上的时候，风是有些寒意的，当我下到沟底的时候，风不知都躲到哪里去了，只有大片大片的阳光罩向你，这就是这条沟的好处，它东西走向，北风刮到这里都被山挡到一边去，沟底是春日融融的感觉。

我对这条沟是有好感的，不单是它有好多果树，是因为这条沟坡上种的倭瓜特别甜，秋天的时候，老倭瓜被切成长长的一根条，晒干后能放好多年，冬天的玉米糊糊里放上瓜条，是比搁上白糖还香甜。我每次来，白二总送我一些，我则回赠他一箱康师傅方便面。

瓜地沟还没有通电，不是公家不给接，是白二谢绝了，他说用不着。一个人的村庄在常人看来多少有些寂寞和荒凉，他的姐姐就曾叮嘱他：“二子，要是有歹人进去，你就叫他扛一袋玉茭走，千万不要拼命啊！”白二听了姐姐的话，只是用那剩下的一只眼笑了笑，算做回答。实际上白二的家从没有歹人访问过他。

倒是有女人光顾过他，那还是白二四十岁的时候，一个逃荒的外地女人来到瓜地沟，女人饿晕了，是白二一碗粥救了一条命，女人见他人老实，也有一副好身板，就留了下来。村人也都为白二说好话，女人就诚心和他过日子。

按理说有了女人的白二应该高兴，可几天下来，白二的眉头却拧成了疙瘩，白二就到镇上看了医生，医生是当地的一个老中医，颇有旧时作派，经过一番检查，生理上没检查出毛病，就说毛病出在心里，他开出了处方，他把白二叫到内室，对他说，你回去后要多看看鸡、鸭、狗、猪等等的交配，你就拿自己当牲畜，慢慢就好了。

可白二的病到底没有治好，人们对白二开玩笑，说白二你的“枪”是生锈了，得抓紧擦，不然也发不出。白二对这玩笑既不急也不恼，只是用那唯一的眼睛看着远处黛色的山。

白二回了家，就把坡头的两棵大树卖了，把女人送走了，白二的短暂婚姻就结束了。

我一个人在村庄里走着，看到的唯一动物是那跑来跑去的松鼠，它们忙忙碌碌的在坡上的林子里穿行，在做着生儿育女的准备，这个季节是它们繁殖生命的时候。

离开瓜地沟的时候，一路的杏花送我出沟，当我爬上鞍岭再眺望沟底时，我在想：等白二老去后，这真成了一个无人的村庄了，到那时，瓜地沟只是一条沟的名字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