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幅秋天的风景画。是在墙子河畔。
回到中国,由广州飘泊到燕京。由燕京又飘泊到天津。
但是这一次安身的场所,却是墙子河畔。
墙子河畔,是我以先所未曾去过的所在。说起他的风景,是异常有风致的。那不是北海那样的绿户朱栏。又不是故宫那样的颓城腐水。那是另一种风景。
是一条河,河里有无数的货艇。岸上是些破落户的商店。是卖烧饼的,卖切糕的。往来的,除了少数之外,人都是短衫露膊,作苦工的,撑船的乡下汉。
但是河边的马路,是南达南开大学,北通日本租界。南开大学远远在望。北行半里,即到了五步一楼十步一阁的租界了。
在不夜的都市之近旁,有这样墙子河一带的所在。那构成了一个很有趣的对照。
我去的时候是初秋,墙子河已现出的凄凉的秋色了。北京城中所没有的萧条。
那种惨澹的秋的田野,展开在河的两岸,十足地,表现出家村没落的现象。
学校是日本人办的——为着生活,朋友介绍到那里避避难。但是在那里,我看见在北京的“宫庭社会”中所见不到的现实。
学校的日本教员过着优游的生活,时时在学校宿舍前的小林中聚着野餐,清洁整齐地整理了他所住的区域;但中国的教员的住所之前,则是灰尘狼藉,只是他们对于日本教员则是低首下心,唯恭唯敬的。
虽然学校四围皆水,岸边匝以树墙,如住在别庄里似的,但是,那则越令我在那里住不下去了。
满目疮痍,到处矛盾,使我的忧郁的悲哀消散了。
我脱开了那个环境。我知道我以往是住在空想的世界,虚构的世界。而今后现实的世界等待着我去踏进呢。
又是一幅秋天的风景画。是在船厂。
船厂是我的故乡的都会。我们叫做吉林,可是乡下人却只知道船厂。
是一九三O年的秋天。是“九一八”的前一年。
在东北,秋天是来得很快的。夏天过去,马上就一雨成秋了。
那时,我住在北山附近的吉大寄宿舍中,每天,是要同Z君到北山散步的。
初秋,树叶已是枯黄而欲坠了。登了北山,遥望松花江上,来往坐船的人已经稀少了。江南岸,已将满地是衰草了。
这天,同赴北山散步的,不是Z君,则是c君和H君。
步上了山道,登在庙宇前的栏杆上,瞰视着长而如带的松花江。
械里是烟雾沉沉的。
这一年,是多事之秋。就是赏玩风景,大家都是时常谈到国事。而且这一年教育界也是多事之秋。
“吉敦铁路与吉海铁路之接轨,日本是在阻止着的。”
“南满铁路,是一天一天地,损失受得多,‘赤字’是有加无已的。”
“日本明年是一定要武力修吉会路,总是要干一下子的。”
“农村一天一天破产,卖地都没人要,种了一年地还得叫借贷”。
这一类的话语,是我们所谈论的题目。我们总直觉到有什么事变将要临头了。
说着,穿过庙字,到了庙后的盘道上。顺着盘道,向着西边山头上的亭子走下去了。
四外是夕暮朦胧。各个山头上,笼罩着烟霭。在山道上,望远处眺望着,好像感到农村是要越法迅速地没落了。
转到西边的山头上,在亭子四周走着,远望着。
满铁公所的建筑物,耸立在松花江的北岸上,如吃人的巨兽似的。
山窝中,几家茅舍,一条崎岖的道路。在那个山村中,一切像是害着黄瘦病。
——只有民众起来,……好像谁在叨咕着。
转回身来一看,亭子的石墙上,新新的油墨写着:“第二次世界战争……”
日本的压迫日烈,可是新的势力日益增长。这是“九一八”的前夜。
那是一幅秋的风景画。可是那一个多事之秋,回忆起来,印象是非常深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