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欧阳弦柳
我是水魔王的女儿。
我是在水宫里长大的。
我的父亲是水界魔王，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利，掌管着八十万魔界水师。
我的母亲，是水母，呼风唤雨，无所不能。
这里的世界，日日都点着灯，没有昼夜之分。
这里，该有的都有，不该有的，也有。
我周围，除了我的父母，其他的所有水魔，好象都很怕我似的，见了我，都会鞠躬，避闪，甚至惶惶不安。
可以说，我是在福囊的包裹下成长的，是在刻板的环境中生活的。
在别的水魔眼里，我是幸运且幸福的。
但我一点儿也感觉不到。
我即将满十八岁了。
现在，水宫正在紧张有序地为我操办生日大宴。
小时候，常听母亲说，自盘古开天辟地以来，宇宙就被分为三界：天界，魔界，和人界。魔界，又分为天魔，地魔和水魔。
我脚下踏着的这片水地，便是水魔的世界。
尤其当母亲提到人界的时候，她充满柔情的眼神里，就会露出些许惋惜和咏叹的色彩。
还听母亲说，父亲是居于万魔之上的水魔王，你的母亲我是水母。
可是，每当母亲给我灌输这样一些无谓的东西时，我都会莫名其妙地感到不安。
这种感觉，一直驻扎在我心里，纠缠着我的生命至今。
有时候，我会满心疑虑地问母亲：三界中，其他两界主儿的后代，是不是也像我一样，在刚生下来时，就要注射那种药剂？
这时，母亲总是满脸怒容，避而不答，然后带着哀怨的眼神，撇下我离开。
后来，母亲告诉我，水魔，是不能产生感情的……
听父亲说，宇宙三界中，惟独人界是最为自负和自不量力的。
他们自私，他们淫秽，他们虚伪，他们势利，他们毒辣，他们凶残……
那里，到处充斥着浓烈的血腥味；
那里，到处都是欺压、阴谋和罪孽；
那里，经常战火连绵；
那里，人心叵测，风气败坏；
那里，是我们即将要征服的丑恶的世界。
父亲说着说着，眼敛内就充满杀气，以及少有的诅咒的锋芒。
接着就会大笑起来，凄凉地大笑一场！
所有这些，我都是怀着将信将疑的隐恻心理去看待的。
并不是我不相信我的父母，而是因为，我觉得，在母亲心里，似乎隐藏着一个不为人所知的秘密。
这个秘密，我不知道，父亲也许也不知道吧！
还有，我虽贵为水魔王之女，可自知世以来，从未感受到过一丁点的快乐。
这里的任何一个水魔，都对我有一种仰视的态度；
这里的水魔，很少和别的水魔交往，玩耍，甚至是说话；
这里的环境，机械而死气沉沉，压抑而毫无生机……
每每想到这些，我总免不了要难过一阵。然后，我的皮肤就会立刻变成红色，几乎要流出血。
因此，我总是将我的情感，和绵长的惆怅，使劲压着，不敢轻举妄动。
记得有一次，侍侯我的水魔丫头为我添兰花水时，不小心将兰花水洒在了我身上。
这件事被父亲知道后，便吐了一口气，将丫头吹死了。
当时，我很难过，忍不住流了几滴泪，我全身的皮肤立马就变成了血红色。
幸好母亲及时赶到，为我注射了一针药剂，性命才得以保全。
水宫里张灯结彩，鼓乐徜徉，沉浸在欢娱的气氛中。
我知道，我又长了一岁。
已满十八岁了。
现在，水宫正在为我操办寿宴。
每年这个时候，父母总免不了要大张旗鼓一番，可见他们对女儿的爱之深。
今天，是我生命中最特别的一天。
首先，我即将告别童年，步入成年；
其次，这是父母为我最后一次操办生日盛宴。
我应该感到高兴才对。
然而这些事物，似乎与我没有多少关系，它根本填补不了我满心的空白，以及多少年来积蓄在一起的郁闷。
我知道，我是水魔王的女儿。而水魔王的女儿，是不能产生任何感情的。
那又如何？再多的荣华富贵，再尊贵的身份，都没法使我快乐起来，充实起来。
我也知道，魔，也要靠有快乐才能好好地生活。
但我，活的并不快乐。
其实，多年以来，我之所以不快乐，还有一个重要原因。
那就是，父亲常征讨人界，却从未带过我；
父亲俘虏了很多人，却从不让我见他们。
因而，我一直期盼自己能快点长大。
过了十八岁，我就能见到传说中十恶不赦的“人”了。
小时候，母亲常跟我提起人界的事，从而使我对人这类凶煞异类，产生了好奇。
我想知道他们到底长成什么样，有着怎样的思想和情感！
可我的时间，总是在等待中虚度，漫长如此！
父亲曾经给我许过诺。
他说，等我成年了，他将带我去见一个人。这个人，是他从人界俘虏来的。
母亲也曾跟我说，几年前，父亲带着十万水师，去征讨人界。
他们杀了大量恶人，为宇宙削减了不少罪孽。
而且，父亲为了弄清人类的丑恶本质，专从人界带回一批俘虏，以作研究用。
这些人，除了留了一个活体标本外，其他的，都已被肢解。
这个标本人，现在就被父亲关在囚笼里。
期盼已久的一天，终于就要到了。
我终于可以亲眼目睹丑恶的“人”是什么样子的了。
这是我这多年来最大的梦想。
真让人兴奋！
然而，此时此刻，我有一种预感，淡淡的预感。
我隐约觉得，我即将要见的人，和我多少有些渊源。
只是预感而已，或者是错觉呢！
寿宴办完了。
母亲安排完杂务，向我走来，对着烛光，轻声说：蕙儿，明天就带你去见那个十恶不赦的人。
说完，烛光就熄灭了。
听母亲这么一说，我兴奋不已，竟然连做梦也想着这事。
我做了个奇怪的梦。
我梦见自己见到了那个十恶不赦的人。
他，拖着长长的尾巴，葫芦头，尖尖的嘴，脸上长满疮，满嘴的浴血。
一看就知道，他是吃其他人的动物。
应该说，人界的“人”都是冷血的，残酷的。
可是，当我被吓得浑身哆嗦，正想逃离时，我看到，父亲突然张开血盆大嘴，将那个十恶不赦的人，一口吞下了肚。
接着，母亲赶忙为父亲端来兰花水，将父亲满嘴的人血，涮洗了个干净。
后来，我被自己的呼叫声惊醒。
我醒来时，满身是汗，心跳的非常厉害。
我开始有点后悔我多年的期盼了。
可是，水魔界的魔，是不能反悔的，就连父母也不能。
一旦反悔，将被众魔鄙视，甚至遭到屠杀。
因此，我不得不鼓起勇气 ，在魔卫的保护下，跟着父母，去见那个十恶不赦的人。
我随在父母身后，走出水宫，来到囚禁恶人的地方。
心里毛茸茸的，害怕的厉害。
行走间，我看到父亲的眼里，突然发出绿油油的光芒。
这道光芒，能穿透那恶人的胸膛，折射出父亲多少年来浮华生命里突显出的一丝恐惧。
父亲说，蕙儿，现在，你慢慢向前移动，脚步一定要轻，记着，千万不能靠近那座囚笼，只站在远处看一眼就好。
父亲给我说话时，我注意到，母亲的眼里，再一次充满忧伤。
我按父亲所说，小心翼翼地往前走。
就在我快要接近囚笼时，我突然听到，有乐声从囚笼缝隙流淌出来。
这古怪的乐声，幽怨而深远，旷达而不浮躁。
我的心，突然突突跳动起来，快要从嘴里浮出来了。
乐声越来越近，越来越空灵。
我感到空前的舒服和受用，脚步也变得格外轻盈，和着凄美的音乐节奏，翩翩起舞。
整个人都轻飘飘的，像是要飞起来。
就在我正陶醉于那动人的乐曲中时，我的眼前，乍然一亮。
我看到了那个带着镣铐的十恶不赦的人。
他支撑着挺拔的身材，正站在囚笼中，盯着我们看。
我的梦，猛然间被惊醒了。
如果说，我还在因我先前所做的梦而感到恐惧的话，这下，我完全放松了。
没有了任何顾忌和后怕的感觉。
因为，现实中的他，和父亲嘴里的他，以及梦境中他，完全是两码事……
我强烈地预感到，这个人，和我有些厘不清的渊源。
我迈开步伐，向囚笼靠过去，心里非常激动。
这时，我的眼睛突然变得格外明亮，似在闪光。
我看到了他冷峻的脸庞，撞上了他倔强的眼神。
那脸庞，英俊而冷漠，坚毅而充满正义。
那眼神，灵动而凌冽，愤怒而充满绝望。
他大约二十来岁的样子，嘴边搭着一支长长的管子。
白净的手指间，乐声从中缓缓流淌出来，逸入我冰凉的心灵世界。
不知为什么，看到他，我感觉自己突然变小了，变得非常渺小，好似一粒浮尘。
我再也阻挡不住内心的感动了！
终于，我泪如雨下！
这时，我感觉我的身体在颤抖，强烈地颤抖。
我的手变成了红色，血红色。
不，还有我的脸，那张漂亮的少女的脸，也变成了血红色
全身红得简直要流出血。
我是从对面那张魔镜中看到的。
父亲见状，疾步走过来，一把攥紧我的手，说：孩子，你要知道，你是水魔，你不是人。水魔是不能产生情感的！
我管不了那么多。我要和他说话，哪怕是一句也好。
想到这里，我用力挣拖父亲铁钳般的大手，不顾一切地向囚笼扑去。
就在我即将要扑到囚笼上时，音乐声突然停止了。
我看到，他的手，轻垂了下来，然后泰然地对着我深情地笑。
这样的笑，是苍茫间，最戚美的风景。
而水魔，是没有这么动人的笑容的。
他笑了，我看着他，破涕为笑。
无意间，我向身后的父亲瞥了一眼。
我发现，父亲的脸色骤变，变得恐怖起来。满脸都发着幽幽的蓝光。
我知道，父亲动怒了。这是他动怒时的颜色。
我突然有点懊悔自己不顾一切的行为。
我知道，我即将为我的行为付出代价。
这代价，又是那么的沉重和让我不忍。
在我还没来得及向父亲恳求什么的时候，父亲轻轻向囚笼里吹了一口气。
那个人，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倒在了血泊中。
倒下时，他的眼睛是睁着的。
现在，他的眼睛依然睁着。
我的心碎了，碎成了渣。
碎渣附着血泊中他的躯体，嘤嘤长鸣。
我的肉体，融化了，化成了水。
水流浴着血泊中他的肌肤，哗哗泣血。
我变成了血魔。
站在远处观望的母亲，突然满脸痛苦，失声哭道：我的儿子……
然后，就再也没有听到她的声音。
我的眼泪终于干了。
因为，我又被父亲拉出去又注射了一针。
那液体，叫绝情水。这是父亲在给我注射时失口说出的。
远远地，我看到母亲，她的眼睛里，哭出血来！
水变成了黑红色……
（完）
